爱是幸福的痛

雄伟

当你身处黑夜的时候，不要以为世界上就没有阳光了；

　　当你在黑夜中爬行的事情，阳光其实正在温暖地照耀着地球的另一面……

　　       ——题记

　　

　　 我打着伞，牵着舟舟的手，漫步在夜色之中。

　　 雨停了，心，却依着伞在风里摇曳着，既而，碎了一地。

　　 “妈妈，回家吗？”舟舟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瑟瑟地说，“我冷！”

　　 我停下脚步，把外衣脱下来披到舟舟身上，抱着他瘦弱而颤抖的双肩，泪无声地流进心窝，那是生生地疼！我蹲在他的面前，艰难地向孩子笑了笑，说，“一会儿……妈妈带你找个地方先住下……”

　　 “我们不回家了吗？”孩子那亮晶晶的眸子有一种逼人的潮气，似烟云氤氲，又剔透晶莹，似乎以一种无声的力量向我警示着，你不是一个人，离开他们，离开那个家，就等于牵着这个小人儿，一下子从富贵走进贫穷，回到了原点，甚至还要遭遇别人的同情、嘲笑、怜悯、讥讽……我们所排斥的、一切关注的目光，它们总是让我不寒而栗。

　　 可是，当我的爱情成了一种赤裸裸的交易，我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里美其名曰“家”的地方去苟延残喘，而在这场交易之后，我的儿子成长的过程中或者长大成人之后，会承担怎样的精神劫难，一切都无从知晓！我不能冒这样的险，不能因为生活而放弃尊严，不能为了活着而辱没了生活，于是，我依然倔强地微笑着把眼泪吞下去，对我的孩子摇了摇头，“舟舟，妈妈不想回去了，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只有你和妈妈……”

　　 舟舟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不安，停了五秒钟，才诧异地问：“为什么……妈妈！我喜欢爸爸，我要爸爸和我们在一起……”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他不懂得掩饰他内心的那份焦灼和担忧，是的，他对那个家是那么的不舍，那里几乎应有尽有，从舟舟走进那个家之后，就无可救药地迷恋上它了，一如我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佟皓的怀抱。

　　 可是，我的孩子，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会明白？你虽然改姓了佟，却跟我姓周的时候无丝毫差别！

　　

　　 我，周婷然，未婚先孕后与父母亲朋断绝了往来，对于那个王八蛋，一切都淡忘了，或者说从来都一无所知。

　　 周舟从在我的胚胎中孕育，一直到他出生，到他咿呀学语，到他蹒跚走路，他都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的宝贝儿和小爱人，也是我活着的动力和希望。我只比我的周舟大十九岁，是他的小妈妈。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我背着小小的周舟在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花店里不亦乐乎地经营着我们的人生，满屋的花香，满屋的浪漫，满屋的欢乐，我就这样带着我的孩子了然于世，很洒脱，很自在，很简单，很快乐，很富足。

　　 一岁半的周舟拥有明亮的眼睛，圆润的面庞，稚拙的礼貌和如花般灿烂的微笑，每一个来店里买花的客人都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一把或亲一下，佟皓便是其中的一个。

　　 佟皓是那种俊朗而稳重的男人，他总是开着一辆银色的轿车，他每周都来店里买一束康乃馨说是送给他的母亲，临走时总是抱起周舟捏捏他的小脸。

　　 我很欣赏佟皓，在我看来，一个能对自己的母亲，和孩子这么细致和善的男人，一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所以，每次我都会留出最新鲜的康乃馨等着这个礼貌而恭谨的男人光临。而每次，看到佟皓与周舟亲密无间的样子，我总是有一种很满足、很欣慰的感觉，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很细腻也很轻柔，无从捕捉，我一直很排斥又很渴望。

　　 终于有一天，佟皓在店里买了99朵红玫瑰，而不是康乃馨的时候，我顿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在那一刻，我才真正懂自己原来也有一颗细腻而柔软的女人心。

　　 我悄悄地转过身去，生怕眼泪不合时宜地在一个不恰当的人面前流淌。

　　 他突然转到我面前，将手中鲜红的花朵捧到我面前，说，“婷然，送给你！”

　　 原来，这代表爱情的花朵是用来送给我的！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奔涌而出。

　　“我爱上你了！”他很虔诚地对我说。

　　 我木木地看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在地上蹒跚着的儿子，我还是很艰难地向佟皓摇了摇头，我知道，因为我有舟舟，我的人生输不起！

　　“我会好好的待舟舟，像亲生儿子一样对他好，嫁给我好吗？”

　　 我依然摇头，我不敢将我们的未来轻易地交到一个男人手上，更何况我对他一无所知，除了他的温柔，和善。

　　 佟皓消失了，我一方面很庆幸自己这么果断地拒绝了他，另一方面总是无法抵制那种空前的失落，没事找事地向舟舟大吼大叫，舟舟总是很无辜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

　　 有一次在我发作的时候，一位老妇人走进我的花店，很优雅地捡了一支康乃馨闻了又闻，和颜悦色地冲我笑了笑，“我满屋的花香，原来就来自这里！”她抱起在一边撅着小嘴凝噎着的周舟，“这就是舟舟吧，多好看的孩子，哭起来可就不漂亮喽！”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老人抱着舟舟走到我面前坐下，开诚布公地说，“我是佟皓的妈妈！我想，我还是开门见山吧！佟皓爱你，我是替我儿子提亲的。”

　　 我更加瞠目结舌。

　　 老人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原来，佟皓是本市房地产业的龙头老大天龙集团董事长，结过一次婚，妻子嗜赌而又在麻将桌上和一个澳门人拼到了一块，后来跟那个男人去了澳门。佟皓对爱情婚姻完全丧失了信心，九年来一直将心思扑在事业上，生意越做越大，而老太太的心却越来越慌！当一周一束康乃馨，到后来一天一束，每当听着儿子哼着小曲回家，老人便开始觉察了，儿子爱上了我这个卖花女。

　　 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只要一纸婚书，我就会成为佟皓名正言顺的太太，大名鼎鼎地天龙集团董事长夫人，而我的儿子，也会跟着我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父亲，从此衣食无忧！

　　

　　我不愿解释是看中了佟皓的钱，还是相中了佟皓的人。总之，我带着舟舟住进了他的大房子，舟舟有了爸爸，舟舟也不再跟我姓周，跟着佟皓改姓佟。

　　佟皓和婆婆对我和佟舟都很好。我能看得出婆婆一直都很关心我的肚子，我虽然头婚，但也算是过来人，能理解一个老人等着抱孙子那种急切的心情，所以也没有因此而感觉有什么不妥或厌恶的地方。只是，一晃两年多，任我怎么努力，我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婆婆开始逼着我喝些难以下咽的汤汤水水，最后硬拖着我去医院做妇检，得知我一切正常后，婆婆又将佟皓拖进了医院，终于噩耗传来——佟皓先天性不孕！

　　婆婆嚎哭了三天三夜，滴米不进，我和佟皓急得就像灶台上的蚂蚁，四岁的舟舟也无声地忍受着奶奶突发的坏脾气一声不吭。

　　那天我在客厅打扫，婆婆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佟皓无可奈何又焦灼的声音：“妈，您多少都要吃点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让我怎么办……”

　　我在门缝里偷睨一眼房里的妈妈和儿子，佟皓半跪在床前，婆婆斜倚在床头上微闭着眼睛一声不语。佟皓啜泣的声音让我一阵心疼，我知道他一直是个极孝顺的儿子，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本身就自觉罪孽深重，而面对为此而绝食厌世的母亲，他的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妈，我知道，是我不好……让您老人家这么难过，可是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我也不想这样！……妈，现在是新社会了，什么传宗接代，咱就别那么老封建了吧，瞧，咱们一家有舟舟不是挺好吗？”

　　 婆婆突然坐起来冲着佟皓大吼，“你个没用的东西，什么挺好？！一个连姓什么都搞不清楚的野种，怎么能让他继承咱佟家这么大的家业！你让我闭了眼怎么向你爸交代！你这个逆子，什么女人不好找，偏偏找一个托儿带仔的卖花女，人都你给丢尽了，那也到罢了，只要你喜欢，什么女人我都能忍受，就盼着你们能给我留条后，可现在……呜呜……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呐……”

　　 那一刻，我彻底地崩溃了！

　　 原来，我带着舟舟嫁进佟家，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我和我的孩子的衣食无忧只是作为给佟皓留条后的条件！我那么竭斯底里地痛哭，然后简单收拾了我和舟舟的行囊，当夜就逃离了那个华而不实的家。

　　

　　 我牵着儿子的小手，行走在漆黑的雨夜中，一切寂静如洪荒。

　　 见儿子的泪光闪烁，我轻轻地问：“舟舟，怎么了？”

　　 舟舟不语，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既心疼，又生气，对他大吼道，“没出息的东西，别以为你跟着人家姓佟了，在那里有吃有喝有玩具，就是你的家了，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人家对你好，全是因为你妈我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的，你知道吗？”

　　 舟舟突然挣脱了我的手，倔强地冲我大叫起来，“你不是个好妈妈，我想爸爸，我要爸爸，爸爸从来不这样吼我……”

　　 孩子斑驳的小脸，让我在瞬间理智起来。

　　 记忆一点一点吞没了我，佟家所赋予我和舟舟的，不仅仅是富足的生活，更是点点滴滴的爱，是一个温暖的家——

　　 三年了，佟皓对舟舟一直捧在手心上，舟舟要月亮，佟皓不会摘星星给他，而每次宴会或请客，佟皓都是那么自豪向别人介绍我们，这是我的太太周婷然，儿子佟舟……我怀念着他抱着我的姿势，两条手臂紧紧地钳住我的脊梁，生怕我跑掉一样，我怀念他注视着我的目光，炽热得如同正午的太阳，三年来一如热恋中一般……我怎么能把这样的爱情，这样的亲情看成是一场交易呢！

　　 我似乎没有理由因为婆婆病痛中的一句气话，而否定了我的爱人三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

　　 我微闭上眼睛，开始懊恼自己的爱情不够坚定！

　　 “爸爸！”

　　 我的舟舟不顾一切的奔向川流不息的人流，而我的丈夫佟皓正在马路的另一面惊恐地张望着向他直奔而去的儿子，大声地呼叫着，“舟舟，不要……”

　　 那辆疾驰而来的红色QQ轿车飞向它们，那一刻，我看着我的丈夫佟皓奋不顾身地奔向车子——高高托起小小的舟舟——用健壮的手臂将舟舟甩出老远——既而自己扑倒在血泊里，我几乎都要窒息过去！

　　

　　 舟舟很安全，只是手上腿上擦破了点皮，一路都在大哭他的爸爸，而我的丈夫佟皓却静静躺着，静静地睡着，满身都是血，触目惊心的红色。

　　 医生说，他可能很快就醒，可能三年五年，可能三十年五十年一直这么睡着。

　　 我小心地为佟皓擦身，仔细地为他剃胡子，每天都和他对话一两个小时，而舟舟也很乖，每天晚上都守在他爸爸的床前给爸爸讲故事，就像佟皓清醒地时候，每天晚上都趴到舟舟小床边上为他讲故事一样。

　　 婆婆面对植物人的佟皓，比我想象的要镇静，坚强。那天，她走到我面前，用很平静的声音对我说，“婷然，为了佟皓，你必须坚强，不单单是这个家，还有整个天龙集团，做好这个代理董事长，将来有一天，佟皓醒了，你得完完整整地把它交给佟皓，或者，佟皓再也醒不了了，等舟舟长大了，你也得完完整整地把它交给舟舟。”

　　 我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她终于认可了我的舟舟，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扑到老人的怀里，喊了一声“妈妈——”，我感觉到婆婆的泪水顺着她沧桑的脸，流到了我的手背上。

　　 我很认真地工作，我很悉心地照料家庭，我事无巨细地将工作家庭的事情倾诉给我沉沉睡着的丈夫，我很累，但是我坚信，佟皓一直都与我风雨同路！

　　

　　  有一种感动

　　 无法用泪水表述

　　 有一种坚持

　　 无法用时间衡量

　　 有一种爱情

　　 无法用厮守成全

　　 有一种亲情

　　 无需血缘也能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