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婆婆

一棵开花的树

香婆婆

     香婆婆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大家都这样喊着她——如果她还健在的话，现在也应该是六十开外了。离开故乡的时候我也才十来岁，印象中的香婆婆身上是有一股子泥土的清香的，她蓬乱的发髻间总是别着几朵野菊花，步履蹒跚的在老屋旁边的白果树下拾掇着一片片金黄的树叶，嘴里念念有词：“宝儿，我的宝儿......”那神情是那么的专注也是那么的迷离 ，一阵凉风吹过来，她似乎也毫无察觉。白果树下曾经留下了我美好的童年记忆，我们三五个孩子一度被香婆婆视作她心中的“宝儿”追逐嬉戏，孩提时的我们那时收获的是乐趣是兴奋，现在想来真是苦了可怜的香婆婆了。
    我听母亲讲香婆婆嫁到我们村子里来的时候，长的是细手小脚的，那粉嘟嘟的瓜子脸上挂着一对人见人爱的酒窝儿，青葱一样的胳膊腿儿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那脆生生的笑声不知勾走了多少大老爷们儿的魂魄！那年的那天这样的女子嫁给了我们村出了名的老实巴交的世镐叔。起先世镐叔虽然老实也还是很疼他婆娘的，从不让香婆婆出门也从不让她下地。香婆婆的日子过得像半山腰上的野菊花一样既安静又灿烂。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年之后的香婆婆还不见喜这可惹怒了世镐叔的爹娘，他们将香婆婆像扫把星一样冷眼冷脸对待，世镐叔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整日沉默寡言。为了改变这样的待遇识字不多的香婆婆拿出微薄的嫁妆钱在村子中央的白果树下办起了一家经销店，也就卖些烟草水酒之类，还记得一角钱的汽水曾经是我的最爱，不光是汽水好喝更因为每次香婆婆会对我们这群小毛孩做到最贴心的服务——买了汽水后她会用她的手帕将瓶子外面的灰尘仔细擦去，还会帮忙将瓶盖轻轻地撬开，见了心急的孩子总会在旁边提醒”慢点儿慢点儿喝！“可是少有零食的我们总是一口气喝个底朝天，然后惬意的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出一声充满了满足感的透着香味儿的嗝！每到这时香婆婆都充满爱怜的看着我们笑！不光是我们小孩喜欢她，大人们也都愿意光顾她的小店。我家离她的的小店是最近的人家，每每有暖阳的午后我都能趴在门槛上边做作业边观察香婆婆的一举一动，那给人打酒的姿势，那招待客人的一娉一笑都透着一种女人独特的妩媚与妖娆，我那时不懂，只觉得很亲切，在我孩童的眼中把她当做婶娘一样看待！我也会观察到她店里光顾的人们，时间长了我发现到她店里买东西的男人要比女人多，却从未见过世镐叔迈进过小店一次。再后来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光顾小店次数最多的男人是我们学校里刚分配来不久的数学王老师——个子高高的，阳光帅气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那时的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终日里写着什么，只感觉他笑的样子很好看很温暖！每每见他来到香婆婆的小店时总会买一些笔呀纸呀还有香烟糖果之类的，每次进店不久我都远远地听到从小店里飘出的香婆婆清脆的笑声，甚至我都能想象香婆婆还会向王老师请教一些账面上的事情。
     在冬天里我们穿上母亲特意为我们做好的厚厚的棉靴上学去，踩在雪地里发出“嚓嚓 ”的响声，手里提着自制的小火炉，一边向前走一边观赏山尖上的凌钩子，不时将小火炉用手臂一个劲儿的旋圈，炉火就更旺了！每每路过香婆婆的小店就会看到香婆婆羡慕的目光，直到我们走远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小小脚印在她洁白的世界里她才怏怏地回到屋里去。在学校里调皮的男孩子总是在课间一个劲儿的向前滚着雪球，雪球滚得越大用劲儿越大，挤在走廊上的女孩子们就越是发出更大的呐喊声，身子挤在一起越就会用力，那时我们把这种相互取暖的游戏美其名曰“挤油榨儿”，每到这时王老师就会跑来给我们红扑扑的小辣椒般的每个小手里发上一颗他在香婆婆那儿买来的糖，那时的我们觉得这样的待遇真的很惬意，也不由的把老师当做一棵大树可以从他那儿得到庇护！
     在孩童的眼中总是觉得日子是那么的漫长，总想挣脱一切束缚 快快长大，我总是在白天做着这样的梦，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每每这样发呆的时候母亲都会轻敲我的额头！其实后来大了些的我发现我的想法是没错的，因为即使大人们也都有自己的梦 。那时不谙世事的我并不了解香婆婆是为什么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痴傻女人的，在漫天飘落的雪地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樱红的鲜血无声地滴落在那个人的心间，可他却背着行囊离开了晶莹剔透的白果树。。。一年以后的冬天母亲到学校来看望远在镇上读书的我，我随意的问起家里的事，母亲一脸的茫然，她告诉我香婆婆产下了连医生也没见过的没有成型的的死胎，世镐叔不久上吊死去了，香婆婆彻底的疯掉了。听到这里我无法弄清个中缘由，只感觉那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

      三年之后我如愿离开家乡到更远的地方求学，在临走那天我见了香婆婆一面，她正在她那已换了主人的小店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痴痴地傻笑，她见了我一把拉住我喊着“宝儿，宝儿“，然后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问我”宝儿，这个疯女人是谁啊？”我无从回答，挣脱了她枯瘦的手跑到白果树下拾起了一片金黄色的树叶做了自己的临行前宝贵的珍藏！